走到教学楼下,迎面看见一个装满了废瓶废纸的巨大编织袋,又一次挡住了大半个楼梯口,思维尚未醒来的学生们自觉地排成了一长条队伍,侧着身体从缝隙里一个接一个地挤了过去。我叹了口气,成为了小蚂蚁中的一员。
果不其然,我穿过狭缝,看到了穿着工作服的她。她正活动着手腕,然后把这个跟她差不多高,体型却有自己三倍大的袋子甩上肩膀,本来就不挺的背瞬间折成90度。我并没有多看她小心翼翼,随时会倒下去的身影。谁容易呢,我们那背负着高三重压的精神,或许跟她一样屈背弓腰吧。
我突然有了些亲切感,又有了些怜悯,却不知应该对何而发。
只要不迟到,这样的场景几乎天天都能看到。高三的生活繁复而单调,她应算是我最常见到,也是最多注意到的陌生人了。
我从未想过要跟她交谈。我是学生,她说得体面一点只是一个员工,一个似乎永不疲倦地从事着学校的垃圾处理,地面清扫的中年妇女,这样的差别能让我想到“士大夫”与“巫医,乐师之人”。我曾萌生过去扶她一把的想法,但又想想,快迟到了,而且那么多人看着呢,还是算了吧。
我们在这个空间里共生着,她是我熟悉的一个人,我属于她熟悉的一个群体的,但我至今未曾记住她的脸。大千世界,归根结底,每个人都在独立地生存着。
直到某个假期的一天,我来学校拿要急用的东西,远远地又看到她拖着大编织袋的灰色身影。四方宁静,只有风声和粗糙的袋子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,以及不时袭来的青草涩香。我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。归功于良好的视力,远远地,我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她把编织袋甩到肩膀上的过程:她一手攥紧袋口,一手五指张开撑在那庞然大物上,然后双脚分开,屈腿,弯腰,我几乎可以想像的到她咬紧牙关的嘴里迸出的自我激励的口号:“一、二、三、上!”
那一瞬间,我有了一种极熟悉的感觉——抓不紧又赶不走,说不出又咽不回。她已把袋子从肩膀上放下来,缓缓地置在三轮平板车上,向我所在的方向骑来,那双脱力的有些颤抖的手紧紧地在车把上握出青筋,那张脸上欲滴的汗水折射出阳光的味道。
蓦然地,我好像明白了什么。那是一次努力,一份拼劲,一种挑战极限的韧性,一场“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”的盛举,一种成功的喜悦与释然。
她,不就是以另一种形式活着的我,我们,以及你熟悉或陌生的每一个生灵吗。
你要说她工作卑微,但那是她对生存方式的选择;你要说这是她能力低下的无奈之举,但她的确做到了自己生存能力的最大化。你要说难道人人都要去做清洁工吗?但我想说你视角狭隘,我们应该看到的,是一种熟悉的人人都应该有的与命运搏弈的决心与勇毅。
就象高三的苦累,是梦想的基石;生活的跌倒,是未来的考验。就像世上所有的人,以自己的方式,痛快着,或苦累着,潇洒着,或难耐着,通透着,或迷惘着,但在认真地活着,努力把平淡的生活过出烟火味来。
我们真的就是一样的人,一群群陌生的、但又熟悉的人。
我对她善意地笑了,尽管就像第一次学会笑那般有点不自然。
她也笑了,淡淡地,有些羞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