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回家,没见到母亲。在瓜地干活的父亲有点生气地说:“你妈又去地拾麦了(捡拾遗落在收割过的麦地里的麦穗)。”我心中的无名火一下子就来了,对着父亲抱怨:“我妈真是的,这么热的天,去拾啥麦呀,又不是没麦吃。”我帮着父亲拔瓜地的杂草,父亲立刻去叫回了在沟里拾麦的母亲。母亲脸晒的很红,挎个大篓子,蹒跚地向我们走来。我强压抱怨的怒火,母亲看到我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“妈,你去拾麦了?”
“今年就没去拾过,地里也看不到拾麦人。唉,今年拾三穗也顶不住往年的一穗,今年歉收,麦穗都是轻飘飘的。”
母亲把半篓子麦穗放在地上,尖刺刺的麦芒向我射来不满的眼光。我的心忽而惭愧起来,记忆里那些缺吃少穿的岁月,遗落在地里的麦穗,无比宝贵。小时候,母亲拿个大篓子,我们挎个小篮子,顶着烈日,在收割过的麦地搜索,不肯让一穗麦子漏网。那时的母亲是劳累的,也是欢悦的。她把我们捡拾来的麦穗搓搓、吹吹,宝贝般装进袋子里。孩子们有吃的,母亲最开心不过了。后来生活好了起来,每年总有吃不完的麦子,可母亲依然爱去拾麦穗,我们咋劝都不行。前年回家,母亲欢悦地让我们看她捡拾的麦子,小姨笑着说:“谁稀罕你拾那点麦子啊。”妹妹弟弟对母亲是一大通抱怨,母亲讪讪地说:“你们不稀罕,我以后就不去拾了。”
一向说话算话的母亲在拾麦这件事上却是言而无信。年年拾,年年得到我们的抱怨。
早上和朋友出去锻炼,朋友说起她母亲,老人快八十岁了,腰受过伤,但看到地上有一穗已被碾碎的麦穗,还是忍着疼痛曲蹲在地上,用五个手指去抓捏一粒粒的麦籽。说到这里,朋友微微有些激动,我知道朋友是心疼老人。我想起每年母亲拾麦时遭到我们抱怨时那种落魄和无助的神情,心莫名地疼了一下。“唉,我们是真不能理解她们对粮食的感情,挨过饿的人,即使过再富有的生活,她们也不忍心看麦子白白丢在地里。”朋友说:“就是啊,我妈说没吃的时候,一穗麦子能救人一命呢。”
太阳出来了,照在刚收割过的麦地,照在麦地边的烧饼花上,照在我和朋友的身上。我们约定,以后对母亲拾麦子这件事不再抱怨,有可能的话,带着孩子陪母亲拾一次麦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