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见到小豆的时候,他用手拉住一个年轻人的胳膊,问他是否需要一份工作。那小伙子白了他一眼,把写着“旅行钱包被偷,求好心人援助”的纸板折了折塞进包里,起身走远。
我提出想要采访他的时候,小豆很爽快的答应了,把我向旁边的一家店铺引。说实话,火锅店并不是一个适合采访的好地方,太过嘈杂的环境很难让人长时间保持耐心,思路也会越发不清明。
小豆姓张,是这家火锅店的老板,三十五岁,有一个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。
我问他拉住那个年轻人的原因,他说,那个年轻人好手好脚,如果真的落难了,一份工作能帮到他。我又问他,觉得年轻人“钱包被偷”的说法合理吗?他笑一下,说,这种事他遇得多了,以前他自己也是一个。
小豆并不是南京本地人,四岁时候家里卖了地,他就和爷爷奶奶一起来宁找在外打工的父母。一家五口,窝在一个四十平米不到的出租屋里。为贴补家用,他白天和爷爷奶奶上街乞讨。
说是乞讨,但他只是坐在旁边,什么都不用做。爷爷奶奶用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音响,在闹市区放着音乐,还有一张残疾证贴在上面,前面再放一只装有零钱的小桶,做什么,为什么,一切都不言而喻了。
我看着他,张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,火锅的香料味刺得我神经衰弱。故事的发展不在我的预料之中,事前准备的几个问题只好作废。
“可你现在……现在……"事情似乎要被我弄砸。
“我现在很好,有自己的事业,所以我想,如果可以的话,帮帮他们。”我将思绪收拢,重新确定了一下采访的方向。
“你觉得,童年的经历对你的影响大吗?”
“我有的时候觉得,自己就是属于那种从最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。我看过我所处的社会它底层的颜色,这恰恰也是我童年沾染的颜色,我的底色。”
“怨恨过吗?”
“肯定会有过的,但还是那句话,我心眼比较大。”
“是因为自己经历过,所以就想做些什么改变他们吗?”
他摇摇头:“是因为被拯救过。”
他给我说起一个他七岁时遇到的女人。
七岁的他终于可以不再是“家族事业”的吉祥物,但依旧坐在路边,只不过嘴里时不时蹦出一句“行行好吧”,声音又亮又脆。那女人走向他们,把二十元放进小桶,转头问他:“几岁了,上学了吗?”他有些吓到,惊慌中摇了摇头。她送了他一本书,起初他只看图画,后来他让人帮他念故事。
他说:“我记得很多种眼神,怜悯、怀疑,只在她的眼中,我看到关怀,是对一个孩子,或者说,是对一个人的。那时我想过当画家,我想把这眼神给每一个人看,人最善的底色。”
我问他:“所以你做这些是想成为一个救赎者吗?”
他摇头:“这样说未免太自大了。我知道你想过,想过为什么我没有成为我父辈一样的人。答案很简单,因为我不想。人就像是一幅画,无论底色如何,主题是落在上面的笔触决定的。我的父辈影响我,但我是什么样的人是我自己决定的。我做的一切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,这笔下在哪,他们自己说了算……"
直到走出店门我才又问道火锅的香气。打开录音笔,小豆的声音低沉却柔和,仿佛是背后所有喧嚣的底色。